三毛寫過一篇文字,說她的旅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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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萬水千山走遍,沒有去過的就是澳洲和新西蘭了。那里雖然很美,但是沒有文化,就不去了?！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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沒想到,我首次離家赴異國,就是來到這沒有文化的新西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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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這里住了兩年,卻日益感到這沒有文化的風景,有著自己的魅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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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許是干過影視制作的緣故,我看東西慢慢有些“攝像機”眼,同樣的風景,開始喜歡用不同的角度來觀察,大學后山那片墓園,是用了“俯拍”的角度才看出妙處的。那天,我在圖書館七層樓自習,坐在窗邊一回頭,見到下面惠靈頓的東方灣一片海水藍如一塊果凍,邊上舔著城市房屋參差不齊的舌頭,在里面一層是綠綠的山,和海的藍互動起來,成為目光里的可口盤中餐。國內有山海處就有蒼茫心緒,會出沒帝王尋仙白浪里的船,或者封嬋者登山望天的腳印。而這塊新大陸的風景年輕,像剛印出的郵票,沒有舊時的許多戳記。青翠的山海,里面有辟辟啪啪宇宙自己成長的聲音,讓我想起一千多年前,紋面的毛利人越海而來,剛找到它時,這里古木蔽天,異鳥縱橫的景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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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片墓園就在這個風景畫框之中,里面葬著十九世紀歐洲移民來惠靈頓最早的一批。它依在后山坡上,旁邊一條小路蜿蜒著,是我每日上學的必經(jīng)之路。每天走過它身畔時,無非見幾塊清瘦荒涼的無字石碑而已,并沒有太多注意它們。而今日在高處俯看下去,它們卻是山和海之外一種屬于“人”的年輪：墓園的十字架頂凸出山脊的古松之上,每一個墓碑都是小小的十字架,圈成一一個圓,圍住當中最高的一個石頭十字架,像梯子般指向天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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俯瞰之際,這個墓園的群落,像是棲息著的,老去的羊群化石,不再被放牧,卻似乎還沒有休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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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探身出窗,一次次看它們。東方古文明存留的墓園大多屬于帝王,是統(tǒng)治者巨大的鐵腕向地下的延伸。這里的墓群則大多埋著屬于不同的教區(qū),埋著些普通的百姓,對他們而言,生和死都沒有想要千秋萬代不朽的奢望。這種不同的祁愿使得東西方的墓園給人不同的感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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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圍風景再一次打動我,仍然是與逝者有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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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個深冬的黃昏,開車經(jīng)過惠靈頓的玫瑰園,便想去看看夏天曾讓我驚艷的那些玫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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烏紫的冬日黃昏里,風呼嘯。滿園玫瑰花已然去矣,但留寒枝短短,縮在泥地上,敗羽殘軍一般,陡然讓人驚嘆季節(jié)的力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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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時候園里更扎眼的是列在花圃邊那一張張游人坐椅。綠色的長椅十分樸素,每兩張之間都綴有一塊小小銅牌,牌上各有一些字跡。湊進去看那內容,卻是一些紀念的銘文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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紀念Malcolm Rchardson ,一個愛這花園的人。1911
--199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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另一塊是：這張椅子為Aognes Torlqne而設,1934--1994。愛且回憶,那飛向永遠的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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還有：去不可知之處找他的新財富休息,感恩——記憶Keith Richards 1930-1994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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另一塊寫著：愛的回憶,Cilfford A Pepry 1896-1978 一個老兵,旅游家,攝影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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還有一塊特別鑄上了兩只飛蝶,下面寫著短短一句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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逝者如斯 Gertrude和他的妻Harold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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向知情人打聽,知道這是新西蘭很多公共場所的習慣(如花園和高爾夫球場),由去世者家屬捐助一些錢來修造供大家休息的長椅,上鑄一塊小銅牌,寫一兩句紀念的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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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玫瑰的寒枝間賞玩這些簡單的銘文,冬天的花園便仍然有許多動人之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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喜歡的,是這樣的紀念。平淡的,簡單的紀念,紀念那些平凡的,簡單的人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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來自文化古國,看慣了帝王陵墓的我們,心里好想親近這樣的,沒有文化的風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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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為屬于百姓,就看淡生死,留下真情,因為屬于百姓,就沒有殘忍的護陵,神秘的寶藏。他們,很配享有城中最好的花園,這里的春花秋月,還有后來人觀看的,記憶的,回想的眼睛和心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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猛然間,覺得我們好些放逐或是流浪或是隨波逐流來異地走異路的人們,并非來求榮華富貴,洞房花燭,卻是在冥冥中想要看到和融入這些平凡的,沒有文化的風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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